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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〖樵夫的斧头,问树要斧柄。树便给了他。〗
〖神呀,我的那些愿望真是愚傻呀,它们杂在你的歌声中喧叫着呢。让我只是静听着吧。〗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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想要写点什么。
黑子靠在床上,拿着自己的本子,落笔顿了又顿,却没留下一个字来。
想说些什么。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。说起来一直以来像这样有一搭没一搭的闲散对话,赤司君会感到厌烦吗?
现今的自己和现今的赤司君,毕竟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。今非昔比,他早就不是和自己穿着一样校服,用上臂蹭去脸上的汗就继续在体育馆里跑动的少年。
写点什么呢。
回过神来的时候这一页上留下的黑点已经太多,察觉到的时候有点微妙的不好意思,翻过了一面,顿在纸面上的换成了笔末尾的另一端。
黑子转头看了一眼赤司,他正拿着他的那一本,不知道在上面写着什么。
黑子自然不会做出跑过去看他在写什么这样的失礼之举,何况赤司似乎厌恶他人的靠近。于是他就靠坐起来隔着花瓶注视起对方。
这样看着赤司的黑子,百无聊赖地不知道在想些什么,突然想起来上一次赤司提到的「上帝的好心」。
这个人相信上帝吗。
赤司征十郎,无论怎么看都是个无神论者。比起「神」这种虚幻不知所谓的东西,他更倾向于「实力」这种能拿出成效的东西。这么想着当年那个穿着四号球衣的司令塔形象又一次浮到眼前。
超人的技术,以及,统率的才能。
是他说,「把胜利带回来。」,于是,帝光坐拥了胜利。
最最不显眼的自己,注视着最最显眼的赤司,总是觉得那个人的眼角眉梢,都是那么凌厉和张扬,盛满了他足以胜任的骄傲。
最最不显眼的自己,也是被最最显眼的他,拉入了有声有色的世界。
真是不恰当的比喻。现在的自己同样是听不见的。可是黑子哲也总觉得,在遇见赤司和大家之前,自己似乎也是生活在真空的世界里,身周无声无息。他初遇赤司的时候正准备放弃他的篮球,就像是在过一条忙碌的马路,真空隔绝了汽车急促的鸣笛声,而他正不顾劝阻地抛下一切想要去到没有篮球的彼侧,脚步慌张,马上就快要被撞死了。
赤司的手臂坚定而有力度,他抓住了他的肩膀,把他扯回了这一边来。
然后黑子哲也突然就听得见了。
黑子想着这些,并不知道自己看了赤司多久。有多久这种事他现在也不想理会。他在专注地出神。
赤司征十郎一定是个无神论者。黑子哲也也是。
可是啊。可是啊。
请再一次拯救我吧。
请再一次拯救我吧,神明大人。
这时候赤司终于结束了最后一笔。他对着本子笑起来,眼底含了化不开的蜂蜜。然后他把本子向前翻——刚才使用的像是最后几页——轻松的样子写下了几行字,举给黑子看。
「明天要手术了,那么紧张吗。」
是。明天是黑子入院以来接受的第一个手术。虽然只是个初步的小手术,但毕竟显示着治疗的推进。无论是当事人的黑子哲也,还是「监护人」的赤司,都还是很把它当回事儿的。何况黑子除了这次的耳疾,身体一直都非常不错。他不知道手术台的灯光是什么程度的刺眼,也不知道局部麻醉带来的知觉缺失是什么程度的诡异。他试想过,仍然没有实感。
「只是个小手术,不要害怕。」见他没有回应,赤司自顾自地想要安慰他,这次的回复却非常迅速。
「我没有害怕。」
呀,一时忘了这要强的性子。
赤司又笑起来。
「你会好起来的,哲也。」
看见这句话的时候黑子觉得自己被下了蛊。赤司对他的病情也只是从医生那里听来一些报告,绝对没有什么深入了解。可是赤司目光如炬,那么肯定地注视着自己,就像那么肯定地说着「我们会赢。」一样。黑子觉得自己几乎就要完全相信他了,几乎就要无可救药地,相信他了。
这个人讲不讲道理,明明都没有根据,明明都——
「为什么这么确定呢。」
「因为是我说的。」
你看,明明都没有根据。
有什么思绪莫名地联系了起来。黑子觉得自己一定还没从那个蛊中清醒过来。
「赤司君你,相信上帝吗。」
那一日很有兴趣的表情又一次出现了。赤司似是非常认真地低头思考了一下,回答却是反问。
「哲也相信吗?」
「不信的。」
「你用了过去时。」赤司敏锐地指出了他书写中的异处。
「啊。是笔误。」
赤司没有再追究。「哲也觉得我相信吗。」
「不信的。」
黑子突然对这个回复期待起来。他盯着赤司和他笔尖流泻的一笔一划,似乎在等待一个意义重大的答案。
「医生说你今天要早休息。」
欸?
「已经十点了。快休息。」
对于赤司总是在关键之处避而不答火大了起来,写字也有了些撒气的意味。
「赤司君不是我的保育员。请不要转移话题。」
仗着自己是病人,明天要去手术的病人,料想赤司也不会过来揍自己一顿,怒气就表现得明显了。但写完这句话给对方看了,却又立刻有些后悔起来。
好在赤司并没有生气,他一直在笑,这时候又带上一些无奈的意味。
「让我想一想吧。等我组织好想说的,再给黑子老师汇报。」
黑子当然也没有死缠烂打,至少赤司已经答应了会告诉他。他的部分心思也已经被带到了第二天的手术台上,心头却还绕着赤司的那一句「你会好起来的。」
我会好起来吗。
「晚安,哲也。」
「晚安,赤司君。」
看见黑子放好了本子,认真地用被子把自己裹好了,赤司才熄了灯。
黑子又掖了掖自己的被角,他本以为今晚自己多少会失眠,躺下之后才感觉睡意已然催人入梦。意识很快模糊起来,刚才发生的事情的痕迹都变浅了。
他翻了个身,蜷缩起来。嘴角噙了不易觉察的笑意。
好吧。
姑且相信你吧。
TBC.